“淮淝百万兵虽众,未抵东山一局棋。”在南宋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,这句诗如黄钟大吕,穿越历史的长河,向我们诉说着柴望对围棋独特的感悟,以及他波澜壮阔的一生。柴望(1212年—1280年),字仲山,号秋堂,又号归田,南宋衢州江山长台人。他自幼聪颖异常,展现出过人的天赋,五岁便能诵读诗书。刚成年,就已博通经史,对诸子百家的学说无不深入研习。其文章如联珠贯玉般精妙,风格豪迈骏逸,声名在江南一带广泛流播。这位在南宋历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人物,他的命运与围棋紧密交织,通过一首首围棋诗,展现出别样的风采。
柴望的著作《秋堂集》
柴望在文学创作上成果颇丰,著有《道州苔衣集》《咏史诗》《凉州鼓吹》等,他的著作大多已经失传,后人辑有《秋堂集》二卷,被收入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。在《秋堂集》中,柴望有《别故人》《淝水》《高斋晚望》《寄徐编校》《上忠斋丞相》《送监丞弟元亨参江陵阃》《吴樵溪山居》等7首诗涉及围棋。
一、跌宕仕途,棋影初现
南宋嘉熙四年(1240年),年轻的柴望凭借自身的才学成为太学上舍,踏入中书省任职,开启了他的仕途生涯。此时的他,或许还怀揣着治国安邦的壮志豪情,对未来充满期待。然而,南宋淳祐六年(1246年),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。柴望精心撰写的《丙丁龟鉴》,本是他对历史治乱的深刻洞察,列举自战国秦昭王五十二年(公元前255年)至五代后晋天福十二年(947年)间,众多丙午、丁未年份发生的战乱,只为警醒当局居安思危。但这份拳拳之心,却未被朝廷理解,反而触怒龙颜,他被无情地投入狱中。
柴望的著作《丙丁龟鉴》
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,围棋或许成为了他心灵的慰藉。就像在《别故人》中所写“冷看世事频移局,懒与仙人共弈棋”,此时的他,经历了仕途的挫折,对世事的变幻有了更深的体会。棋局的变化无常,恰似这动荡的官场,让人疲惫不堪,“冷看”二字,尽显他的无奈与失望。而“懒与仙人共弈棋”,并非真的对围棋失去兴趣,而是对现实世界的一种逃避与感慨,仿佛仙人的棋局也无法解开他心中的困惑。
二、归田隐居,棋诗相伴
多亏临安知府赵与筹的救助,柴望得以重获自由。经此一劫,他心灰意冷,自号“归田”,回到故乡隐居长达三十余年。在这宁静的田园生活中,围棋与诗歌成为了他的挚友。“高斋独卷重帘坐,花落棋床日未曛”,在《高斋晚望》里,我们仿佛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:柴望独自坐在高斋之中,轻轻卷起厚重的帘子,阳光洒在棋床上,花瓣缓缓飘落,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此时的他,远离了官场的喧嚣,在围棋的世界里寻找内心的宁静。每一步棋,都像是他对人生的思考;每一首诗,都饱含着他对生活的感悟。
《吴樵溪山居》中的“棋急鸟声散,琴低鹤睡闲”,更是将隐居生活的闲适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下棋时的专注,似乎让周围的鸟声都消散了;弹琴的声音轻柔,连仙鹤都能悠然安睡。这种宁静祥和的氛围,与之前仕途的动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,也体现出柴望在隐居生活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,围棋和琴成为他与自然对话的媒介。
三、心系家国,棋寓壮志
南宋咸淳后期,蒙古军三路攻宋,国家陷入危难之中。尽管柴望已经隐居多年,但他的那颗炽热的爱国之心却从未冷却。他多次致信督师荆襄制置大使李庭芝,进献御边退敌策略,试图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。南宋德祐二年(1276年),他不顾65岁的高龄,奔赴福州,担任国史编校,希望能在抗元斗争中发挥作用。但不久后,因时局艰难危殆,他与堂弟柴随亨、柴元亨、柴元彪一同辞官归隐,世称“柴氏四隐”。南宋灭亡后,柴望坚决拒绝元朝的征召,通过吟诗填词来寄托亡国的哀思。
《送监丞弟元亨参江陵阃》里的“诸公但酾临江酒,老子只围别墅棋”,表面上看,柴望似乎在说自己只专注于下棋,实则蕴含着他的壮志未酬。“诸公”们在临江饮酒,而他却心系国家大事,以“围别墅棋”来表达自己对局势的关注。围棋在此时,已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活动,更成为他寄托爱国情怀的载体,就像在当年淝水之战中东山一局棋扭转乾坤一样,他渴望自己也能在这乱世中为国家带来转机。
《淝水》中的“淮淝百万兵虽众,未抵东山一局棋”,这句诗更是将他对围棋力量的推崇推向了极致。在他的心中,围棋有着超越战争胜负的意义,它象征着智慧、谋略与定力。即使面对强大的敌人,只要运用智慧,如同下棋般步步为营,就有可能取得胜利。这不仅是对历史的回顾,更是对当下抗元斗争的一种激励。
四、棋韵哲思,诗魂永存
除了以棋喻政、寄托家国情怀外,柴望的围棋诗中还蕴含着他对人生哲理的深刻思考。在《上忠斋丞相》一诗中,他以“烂柯山下采樵民”自比,勾勒出隐者观棋的独特视角:“尽日观棋局局新,黑白两般都著过,后来一著要高人”。诗中“棋局局新”既是对围棋变化无穷的直观描写,也暗喻南宋末年动荡不安的时局——政权更迭如棋子起落,黑白交锋间尽显世事无常。而“后来一著要高人”一句,则突破了单纯的棋理层面,既是对治国贤才的殷切呼唤,也隐含着对自身未能在朝堂施展抱负的慨叹。此时的柴望虽已归隐,但仍以“采樵民”的身份关注着时局,将对国家命运的忧虑化作棋盘上的哲思,字里行间凝结着知识分子的责任与清醒。
另一首《寄徐编校》中,“怀玉山人如问我,烂柯山下看围棋”则呈现出更超然的精神境界。“烂柯山”作为围棋文化的经典意象,既指向王质遇仙的传说,又象征着超脱世俗的隐逸精神。柴望在此以“看围棋”的意象回应友人问询,表面是在描述隐居生活的日常,实则暗含自己对仕途纷争的疏离与对精神自由的坚守。经历了牢狱之灾后,他对功名富贵已淡然处之,唯有棋局与诗笔成为灵魂的栖所。这句诗如同一幅淡墨山水,将他晚年的心境娓娓道来——在黑白世界中观照天地,于方寸棋枰间安放灵魂,既是对魏晋风度的精神传承,也为其一生“棋以载道”的创作脉络画上了宁静而深沉的句点。
柴望的围棋诗犹如多棱镜,既折射出南宋士人“以天下为己任”的担当,也映照着乱世中知识分子的精神突围。从早年“冷看世事频移局”的愤懑,到晚年“烂柯山下看围棋”的超脱,他以棋为镜,既照见了一个朝代的兴衰,也照见了中国传统文人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的永恒求索。当棋韵与诗魂在历史深处相遇,那些凝结着智慧与血泪的文字,终将超越时空,在后世读者的心中激起悠远的回响。
柴望的一生,犹如一局跌宕起伏的围棋,有高潮,有低谷;他的围棋诗,就像棋盘中的棋子,每一颗都蕴含着深意。他在仕途的挫折中领悟人生,在隐居的宁静中沉淀自我,在国家的危难中坚守初心。围棋与诗歌,贯穿了他的一生,成为他抒发情感、表达志向的窗口。正如他的经历所展现的那样:人生如棋,落子无悔;诗韵似风,吹过千年仍能触动我们的心灵,让我们在这黑白乾坤中,感受历史的厚重与生命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