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毓盘(1867年—1928年),字子庚,号噙椒,江山城内雅儒坊人,晚清学者刘履芬之子。客居苏州、杭州、北京,自幼与诗词为伴,家学的熏陶让他在词学领域有着深厚的根基。时人谓其“读书夙慧,劬学媚古”“天资颖迈,天性纯笃”“淹通赅博,为一代宗”。刘毓盘的《词史》与鲁迅的《中国小说史略》、黄季刚的《文心雕龙札记》以及刘师培的《中国古文学史》同为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史的四部研究性著作。
刘毓盘
马叙伦与刘毓盘的缘分始于在江山的学术交流。在那个新旧文化激烈碰撞的时代,他们都曾在浙江第一师范任教,后又先后进入北京大学。当时的北大,汇聚了众多学术巨擘,学术氛围浓厚。刘毓盘在词学领域的研究成果引起了马叙伦的关注,而马叙伦在文字学等方面的见解也让刘毓盘颇为赞赏。刘毓盘虽年长马叙伦18岁,却在词林墨韵间成为知音,因志同道合而结下深厚情谊。他们的故事,交织着学术的传承、思想的碰撞与情谊的升华。现在,就让我们一同穿越时空隧道,走进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,探寻他们之间那些动人的故事。
马叙伦
一、江山初逢:文化碰撞下的惺惺相惜
清朝光绪卅二年(1906年),年轻气盛的马叙伦、余绍宋任教于江山中学堂,彼时他们对江山学界或许还留存着固有印象。机缘巧合之下,乡贤刘毓盘回到江山,他的归来备受家乡人欢迎。经引荐,刘毓盘与马叙伦、余绍宋会面交谈。
作为词学世家的杰出代表,刘毓盘兼融浙西、常州两派词学思想,对词体从起源到清代词人创作的发展脉络了如指掌。他与马叙伦、余绍宋交谈时,不仅畅谈家族词学传承,从祖辈到父辈的诗词著作信手拈来,还兴致勃勃地说起江山的奇闻轶事。其满腹经纶,风流倜傥的做派、幽默风趣的神情和渊博知识得到马叙伦、余绍宋的赞许和敬仰。江山自古便是白居易、辛弃疾、徐霞客等文人墨客荟萃之地,刘毓盘的一番话,令他俩大为震撼,深深感觉到江山文化底蕴的浓厚。倾谈终席,马余汗颜,感而言曰:“僻间有此能者,未可轻也!”刘毓盘的讲述,让他们感受到了江山文化的独特魅力,也让马叙伦和余绍宋重新审视这片土地。这次相遇,不仅开启了刘毓盘与马叙伦的友谊,更为他们日后的深入交往奠定了基础。
二、古籍校录:传承文化的默默耕耘
1908年,宣统元年,刘毓盘登拔贡榜浙江第一名,随后选授陕西云阳知县。然而,好景不长,1911年10月10日,辛亥革命爆发,11月陕西政权更迭,刘毓盘弃官避乱,家产遭劫,新著被毁。1912年,他从陕南回到浙江,从此断绝仕途之念。
回到浙江后,他辅助老友浙江图书馆馆长钱恂治理馆事。在图书馆工作期间,刘毓盘充分发挥自己的学识和才能,不仅参与馆内的日常管理,还积极推动古籍的整理和保护工作。他将自己作序的周星诒著作《说文管窥》捐藏馆中,为丰富图书馆的藏书资源贡献了一份力量。
之后,刘毓盘转至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担任国文教师,兼授词曲。这所学风活跃、师资优良的学校,汇聚了众多知名学者,如鲁迅、陈望道、朱自清、李叔同、夏丏尊、俞平伯等。在这里,刘毓盘找到了新的舞台,逐渐走出了失去官职的阴影,恢复了以往诙谐乐观的个性。他以独特的教学方式,将传统词学搬上现代课堂,深受学生喜爱,学生们亲切地称他为“刘老”。
在词集校选辑录方面,刘毓盘更是投入了大量心血,成果颇丰。他耗费多年时间,精心整理编著了《唐五代宋辽金元名家词集六十种辑》。在整理过程中,他查阅了大量的古籍文献,对每一首词、每一部词集都进行了细致的校勘和注释,力求还原词学经典的原貌。同时,他还在北京大学讲授词史与词学课程,将自己对词学的研究成果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学生,有力地推动了大学词学教学的发展。
刘毓盘的父亲刘履芬,也是一位治学严谨之人,同治七年(1868年),苏州设立书局,聘刘履芬为校雠,十一年升为提调。提调是一个闲职,但刘履芬却不乐空闲,常亲自参与书稿校对等具体事项,凡是四库图籍、名山金石,他一定要洞究其源流。刘履芬曾参与《邓析子》书稿校对和札迻,形成了《邓析子》江山刘氏覆本。马叙伦一生治学严谨,学识渊博,于文字学、金石学、训诂学、老庄哲学、诗词等皆有建树。《邓析子》作为先秦名家的重要代表作之一,被历代文献所记录,引起了马叙伦对《邓析子》研究的兴趣。
清同治壬申(十一年)刘履芬影宋刊本《邓析子》
1912年,马叙伦得知刘毓盘在浙江图书馆工作后,专程前来拜访。两人久别重逢,相谈甚欢。在交谈中,马叙伦对刘履芬的学术成就表示了高度赞赏,并询问起刘履芬影宋本《邓析子》的下落。刘毓盘无奈地告知马叙伦,由于战乱等原因,书板已毁,书也无留存。尽管如此,马叙伦对《邓析子》的研究热情并未减退。他深知这部先秦名家著作的学术价值,决定凭借自己的力量,对《邓析子》进行深入研究和校录。
此后,马叙伦开始了艰苦的研究工作。他四处查阅资料,走访各地的藏书楼,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《邓析子》的线索。在研究过程中,他充分发挥自己在文字学、训诂学等方面的专长,对《邓析子》中的每一句话、每一个字词都进行了细致的考证和分析。经过多年的努力,马叙伦终于完成了《邓析子校录》,并将其收录于《天马山房丛著》。这部著作的问世,为后人研究《邓析子》提供了重要的参考,也体现了马叙伦对学术的执着追求和对传统文化传承的责任感。
三、书海知音:藏书与词学的深度交流
刘毓盘出生于藏书世家,父亲刘履芬一生爱书成癖,也是当时的一个著名藏书家。刘履芬侄子刘毓家在《嘉定县知县世父彦清府君行述》中也说:“学务兼综,不遗细屑。汎览四库图籍,名山金石,洞究源流。书贾射利者持一帙至,辄曰,此某年某家刻。独山莫郘亭徵君友芝,雅见推服。手所点勘,旁行斜上,朱墨烂然。或访假精本,经名人参校者,积录八百余册。尤嗜抄书,抄必端楷,课程无闲倦。垂三十年,盈溢箧笥,多世不见之本。”据吴梅手录刘履芬《红梅阁书目》(残存),著录图书400余种,其中批校本、抄本、稿本较多。刘履芬的藏书与学识为刘毓盘营造了良好的成长环境。
马叙伦好购书、藏书,有藏书楼名为“天马山房”,所藏宋、元、明、清本、稿本、抄本、批校本数百种,清人的词集最多,编有《天马山房藏书目》2册和《天马山房书目》,未刊,著录近2000种。伦明《辛亥以来藏书纪事诗》记马叙伦在广州时“间摊往往获书佳,日日同寻府学街。……府学东街,广州卖旧书处也。”马叙伦《读书小记》《读书续记》也多次记其在北京厂肆购书的情况。
马叙伦著作《天马山房丛著》,《邓析子校录》收录其中
刘毓盘常常与马叙伦分享他读书、藏书的成果,尤其在谈及词学方面,刘毓盘总是兴致勃勃,他对词的历史发展、风格流派、词家词作的独特见解,让马叙伦深受启发。
1929年,北平辅仁大学建校之初,图书匮乏,时任国民政府教育部次长的马叙伦将其私藏天马山房藏书18296册让渡于辅仁大学图书馆,马氏藏书以清人词集及清代俗文学著述为特色,这些藏书,凝聚着他多年的心血,其中不乏许多珍贵的版本。以《心日斋词集》为例,这是清周之琦的民国五年抄本,具有极高的学术价值和收藏价值。
马叙伦在《心日斋词集》上留下的题跋,记录了一段与刘毓盘有关的有趣故事。原来,马叙伦早年在京师的厂肆中见到过《心日斋词集》,当时他对这部词集爱不释手,却因议价未谐而未能购得,心中时常念念不忘。后来,刘毓盘得知此事,便告诉马叙伦,自己的亲戚蔡谱笙藏有此书,并询问他是否想借阅。马叙伦得知后欣喜不已,借阅后细细研读,不禁感叹刘毓盘的眼光独到。之后,马叙伦与蔡谱笙共事,蔡谱笙为了满足马叙伦对这部词集的喜爱,特意让人抄录了一本相赠。这段故事,不仅展现了马叙伦对词学的热爱,更体现了他与刘毓盘之间深厚的情谊。
四、北大岁月:学术传承与师者担当
后来,马叙伦和刘毓盘相继来到了北大任教,使得他们的交往更加频繁,学术交流也更加深入。在北大的校园里,他们站在讲台上,肩负着传道授业解惑的重任,为培养学生贡献着自己的智慧和力量。
1917年年初,马叙伦应蔡元培之邀,回北京大学任文科教授,讲授和研究老庄哲学,写成《老子校诂》《庄子义证》两部书稿,并开始撰写《说文解字六书疏证》。1919年9月,刘毓盘受蔡元培之邀,入北京大学任文学院教授,刘毓盘则专注于词学教学,他将传统词学搬上现代课堂,开创了词史课程的先河。他的教育理念独特,注重写作与理论并重,强调学生的实践能力,其考试方式有时只要求学生交一篇自填的词,这种教学方法激发了学生对词学的兴趣和创造力。他讲授词学秉持着“浙派主协律,常州派主立意,沟而通之,斯得矣”的宗旨,培养了许多优秀的学生,其中曹聚仁对他的词学成就给予了极高的评价,将他的词曲学与黄节诗学、钱玄同文字学、黄季刚音韵学相提并论,足见其在当时学界的地位。
当时,自五四运动以来,教育界历经波折,马叙伦在其中奔走维护。1920年12月3日,马叙伦以“精力俱疲,疑谤随集,眷彼前途,事未易艾”为由,申明辞去北京小学以上学校教职员联合会代表。7日至24日期间,刘毓盘和马联绪、毛常等在《姚憾启示》附函件上签名,迭嘱挽留马叙伦。在刘毓盘等人的真诚挽留下,马叙伦感受到了朋友的支持和信任,也更加坚定了他为教育事业奋斗的决心。
马叙伦与刘毓盘的交游,始于江山文脉的浸润,成于古籍校勘的执着,显于藏书治学的共鸣,深于讲堂革新的共进。他们以学术为舟,在时代巨浪中互为砥柱,既守护了传统文化的精魂,亦为近代学术转型注入生机。这段情谊,不仅是个人志趣的契合,更映射了一代学人在文化裂变中的坚守与探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