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前后,气温热凉变化常在一夜之间,昨天还是烈日炎炎,今日或就有了一丝凉意。仰头望向窗外,一轮圆月悄然挂上了夜空。沐浴在这水银似的月光里,我的思绪如同发酵池里的酒,愈加醇厚,脑海里也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年在田埂边,母亲陪着我赏月吃月饼的情景。
在南方的乡下,中秋节一般多会赶上水稻秋收的季节。机器的轰鸣声如同这田野里的摇滚歌手,扯着嗓子唱着丰收的歌。母亲是收割水稻的一把好手,她弓着腰,挥舞着镰刀,发出富有节奏的沙沙声。金黄色的稻穗,在她手中镰刀的不断挥舞下,一行行倒下。父亲当时在煤矿上夜班,收割水稻的重担自然落在了母亲的肩上。为了不耽误收割,母亲从早到晚一头扎在稻田里,等第二天父亲下班后,一家人再用脚踩机把稻穗脱成谷粒。
记得那次正好是中秋节的前夜,一轮金色的圆月悬挂半空,母亲带着我收割水稻。我跟在她的身后,割一会儿水稻,起身望一会儿月亮,而在我前面的母亲则始终保持着弯腰的状态,很少见她抬头歇一会儿。当最后一株水稻收割完的时候,这时,母亲才彻底放松下来,直起身体坐在田埂上,把脚伸进田埂边的渠水里,从渠坝上放着的草帽里打开一块毛巾。让我惊奇的是,毛巾里竟然包着两块月饼。至今我都记得,那月饼是五仁馅的,饼身上印有一轮像汽车轮胎样的花纹,月饼上还印有店家名号的红色封印。包月饼的纸是那种渗着油渍的防油纸,用细细的麻绳捆着。当母亲解开麻绳,一股特别诱人的香味马上就扑鼻而来,馋得我口水止不住地流。
母亲看到我的馋样,笑着递给了我一整块,另一块她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,一半捧着吃,另外一半则用包装纸重新包了起来。月光下,母亲一边品尝着那半块月饼,一边给我指着天上的圆月,告诉我哪是桂花树、哪是玉兔。而年少的我,根本听不进去母亲讲的故事,只低头狼吞虎咽地啃着月饼。或许是吃得太快,等整块月饼都吃进肚子里,我仍感觉没尝出月饼的味道来,于是用舌头不停地舔着嘴角。母亲见状,笑着把她手里的半块月饼递给我,自己却摊开那重新包好的另一半月饼,在包装纸上捡着月饼皮掉下的碎屑吃。我好奇地问她,“妈,你怎么不吃月饼呀。”母亲一边摸着我的头,一边笑着说:“妈妈喜欢吃这月饼碎屑,酥酥的、脆脆的,跟月饼一个味。”
清冷的月光下,母亲一脸的疲惫和惆怅,而少年的我却不曾注意到。多少年过去了,我也成为了一名父亲。当我真正懂得了母亲为何只喜欢吃月饼皮碎屑时,母亲已经步入了人生暮年。那快步如风的腿脚有些力不从心了,那收割水稻时不曾直起的腰,也快弯成了月亮的模样。
“岁岁年年月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。”离开家乡已是20多年,我就像是一只不断迁徙的候鸟,远离故乡的怀抱。在这静谧的月色里,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唐代诗人王建中“今夜月明人尽望,不知秋思落谁家”的诗句。二十多年过去了,那些关于童年的记忆早已封存在岁月的光阴里。可每当中秋之夜,我总会想起家乡的月光,想起那年收割水稻结束后,母亲坐在田埂上陪着我吃月饼给我讲故事的情景,那份浓厚的亲情埋藏在内心深处,也从来不曾遗忘。虽然如今身处异乡,但心中的那一轮明月始终如母爱一样清澈而又明亮,伴随着我一程又一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