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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从台湾来到江山

发布日期:2025-06-23 浏览次数: 信息来源:江山传媒集团 作者:(口述)李碧莲  记录:徐柳娜

我叫李碧莲,今年89周岁,1936年5月出生于中国台湾桃园。兄妹四人,我排行老二,哥哥高仪应,大我二岁;大妹妹李鹤子,小我二岁;小妹妹李惠卿,小我四岁。我五岁那年,父母因感情不和分开了,哥哥跟随父亲生活,母亲带着我和小妹妹投奔乡下的小舅舅家,大妹妹给大舅舅做养女。

李碧莲近照.jpg

李碧莲近照

当时我国台湾地区被日本人占据,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。小舅舅靠帮人种田维持生计,母亲外出给有钱人家做帮工,偶尔才回来看望我们姐妹俩。我常常带着小妹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看小舅舅他们干农活,有时候也搭把手,慢慢地掌握了一些农活生产的基本技能。那时候生活很苦,吃的基本上是番薯、玉米等杂粮,只有小舅舅帮人割稻子、领到新米(代工钱)的时候,才能吃上一顿香喷喷的白米饭。8岁那年,母亲把我和小妹带到城里,送我去上学。我们租住的房子面积狭小,在摆下一张床、一张桌子后,就没有立足之地了。母亲帮人打工,好些天才能见上一面,我们姐妹俩自己挑水、做饭、种菜,相互照顾,相依为命。小小年纪的我,上街卖过冰棍补贴家用,尽管如此,生活还是非常贫困,经常吃不饱。

1945年抗战胜利后,贫穷和苦难依旧,社会治安很差,时有盗窃抢劫事件发生。后来听说大陆那边有大片无人耕种的田地,好多田地闲置着,一些人就产生了到大陆谋生的想法。这年秋天,母亲带着我和小妹妹,怀抱着对新生活的梦想,跟随几个邻居坐军舰来到大陆。这些军舰运载国民党军政人员前往台湾,空船返回大陆时,可以捎一程,不用买船票。当时我年纪还小,不记得停留在什么港口了,只记得跟随大家一起下船,然后漫无目的地向前走,想找到有田可耕的地方安顿下来。大家一路风餐露宿,风尘仆仆,又累又饿,来到江山。第二天,其他人继续向江西方向前进,我们一家人都走不动了,就留了下来,借住在小南门毛氏祠堂,靠母亲帮人打短工、缝补浆洗勉强维持生活,常常饥一顿饱一顿的。

我爱读书

1949年5月,江山解放了,不久开始“土改”,我们分到了土地,收获的粮食除了部分上交公家外,其余的自给自足,终于不会挨饿了,好幸福!

1961年8月大学毕业照(前排左1).jpg

1961年8月大学毕业照(前排左1)

1950年8月的一天,村里通知我们姐妹去读书,并说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差,免收学杂费。就这样,我进入中山路小学读五年级。因为辍学已久,学得很吃力,期末考试勉强及格。我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,努力学习,第二个学期就跟上了其他同学的学习水平,到六年级时已名列班级前茅。1951年,我参加小学毕业考试,成绩居全县第一名。

老师和同学们向我表示祝贺,但我既高兴又酸楚,因为接下去升学考试要交两角钱的报名费,还要去照相馆拍学生照。我体谅母亲生活不易的难处,打定主意不去报名。

班主任毛老师听说我没有报名,就来家访,动员我去报名。我不好意思说没钱报名,边敷衍老师说不想读书想种田,边拿起锄头往外走,待毛老师无奈地离去后,我忍不住放声大哭。几天后,校长郑纵横也找到我家里,让我去学校报名,我回答“不去”,转身向田畈里走。他就一直跟着我,一路上反复问我:“为什么不想上学?我知道你爱读书,为什么现在有书不读?肯定有什么原因,今天你不说清楚,我是不会走的!”郑校长的真诚和坚决打动了我,我忍不住哭了,哽咽着说了实情。郑校长听了大为感慨,说:“傻孩子,为什么不早说?报名的钱我给你,没有照片也没有关系——书是一定要读的!”

当时距报名截止时间只有半天了,郑校长带着我来到江山中学办公室,找到何炯校长,详细介绍了我的情况。何校长和蔼可亲地对我说:“没关系,没关系,看到你本人就可以了。”就这样,在老师们的热心帮助下,我顺利地进入江山中学。后来我经常想,如果没有毛老师、郑校长、何校长他们的关心和帮助,小小年纪就走上社会,我的人生轨迹又将是怎样的呢?生活不能假设,但生活不能没有感恩,此后我一直牢记在心,并以此作为自己认真学习、做好工作的动力。

在江山中学学习期间,根据政府相关政策,我享受学杂费全免的待遇。我暗暗下定决心,一定要以优异的成绩回报党和政府对我的关怀照顾。我刻苦学习,力争德智体全面发展,积极参加体育运动,是江山中学篮球队和排球队的主力队员,曾被选入衢州运动代表队,参加了第一、二届浙江省全民运动会。我还积极参加学校勤工俭学活动,常去加米厂劳动;放学回家后主动帮母亲干农活,以减轻母亲的劳动负担。

1953年,我以优异的学习成绩完成初中学业,本有机会去县城关镇政府工作,但我一心只想读书,于是放弃了就业机会,以高分考入江山中学(高中部)。就读期间,在老师们的关爱下,我加倍努力学习,力争上游。我们这一届有很多优秀的毕业生,像特级教师王朝林、广西师范大学教授毛水清、导弹控制系统专家刘善余、江山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琚善富,等等。蓬生麻中,不扶自直,高中三年的学习经历,让我受益匪浅。

1956年高中毕业,我考上了南京第一医学院,立志将来当一名优秀的医生,救死扶伤,报答社会。大学求学期间,我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,认真学习并做好班务,赢得了老师和同学们的认可和信任,先后担任过班长和团支部书记等职。

医者仁心

1961年7月,我大学毕业,被分配到江苏省启东县人民医院工作。想到母亲多年来一直在江山忙于生计,照顾我们姐妹俩长大成人,过得非常不容易,现在年纪大了,需要我的照顾,所以向上级打报告,要求调回江山工作。但调动不易,几经周折,我调到了开化县人民医院工作。1974年,夙愿得偿,我调到了江山人民医院工作,阔别多年能回江山,工作和尽孝都能兼顾,是多么幸运和幸福啊!我满怀热忱地投入到繁忙的医务工作中去,尽自己的专长与关爱来守护病患的健康。

以前医疗条件不像现在这样好,门诊部和住院部两边的工作都要兼顾,常常忙得不可开交,但我毫无怨言——选择了医务工作的职业,就选择了医者仁心。往往有患者病情严重,抱着一线生机从其他医院转到我所在的内科诊室,我总是热情接待,认真分析病情,绝不放弃。曾有一位肺病患者,已被好几家医院判了“死刑”,但我没有放弃,认真分析病因后,对其进行长时间对症治疗。患者病情大有好转,一年后基本正常,后来能上班工作了。有人说我医术好、水平高,这是一方面;另一方面,是我坚决不放弃的态度,激发了他们强烈的求生欲,从而促进了疗效,促使奇迹的发生。

我小女儿记忆中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她读小学时,一天放学来医院找我,看见我正在跪在走廊上抢救一个被疯狗咬了的乞丐。那人全身又脏又臭,口吐白沫,看似已经不行了,边上许多人说:“不行了,算了吧,抢救不过来了!”但我没有放弃,只顾全力以赴抢救。病人最终没能抢救过来,我却几乎累瘫了。女儿没有过来打扰我,事后她问我:“大家都说他已经不行了,妈妈你怎么还不放弃?”我说,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,只要还有一分希望,就要做九十九分努力。听了我的话,女儿很感动,抱着我的脖子说:“妈妈,你真了不起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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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八十年代下乡支援农村医疗工作

全力以赴治病救人的同时,我还经常帮助经济困难的病人。可能你们听说过病人或病人家属给医生送红包的,很少听过医生借钱给病人抓药的。诊疗过程中,遇到经济条件不好的病患者缺钱抓药,我总是毫不犹豫地慷慨解囊。以前交通不便,村民难得进城一趟来看病,我不忍心看到他们因为钱不够抓不上药。如果他们不还怎么办?我不计较——可能人家确实困难,就当我回报社会做出的小小的善举吧!学生时代,我也受到了老师和政府的资助啊!

虽说我和爱人是医院“双职工”,却一直没什么存款,相反因为经常“借钱”给病人,月底的时候,家里常常发生“经济危机”,得向别人借钱才能撑到月末,所以日子也过得很节俭。小女儿现在还常“抱怨”:“小时候,我都没穿过什么新衣服——都是姐姐穿剩的。”

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许多病人非常感激我,甚至有想认我做干妈的,我一概婉拒了,但可以做朋友,我手机的通讯录、微信上就有很多这样的朋友,他们逢年过节来电、发微信问候我,也让我感到了莫大的欣慰。

1990年4月参加江山市第十届人代会第一次会议合影(前排左1).jpg

1990年4月参加江山市第十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合影(前排左1)

我常年忙碌于医疗一线,多次被评为先进医务工作者,组织上肯定我的工作,也给予我莫大的关怀和信任。1981年后,我先后担任江山市人民医院内科副主任、主任,并先后当选为江山市(县)政协一届委员,二届、四届常委,江山市(县)台联一届、二届、三届副会长,浙江省台联一届委员,二届理事。1987年,我当选为江山市(县)第九届人大常委会副主任。

1985年3月,我参加了在北京举行的第二次全国台湾同胞代表会议,受到邓颖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。更让我高兴的是,在青岛工作的小妹李惠卿也参加了这次大会,成为一段佳话。小妹李惠卿于1960年从江山中学毕业,考上浙江大学,毕业后被分配到山东青岛纺织机械厂研究所工作。她从基层技术员做起,踏实工作,和同事一起研究、设计的电器控制产品,曾获得过纺织工业部的科技进步奖,她也被评为先进工作者、优秀女职工等,后又晋升为高级工程师。1984年至1997年,小妹连选连任青岛市人大代表,1992年至1997年当选山东省政协委员。

血浓于水两岸情

上世纪80年代初,我意外地收到了来自台湾的哥哥高仪应的来信,询问我和母亲、小妹的生活情况,并说想带家人来大陆看望我们。大哥是台湾力霸集团旗下一家公司的总经理。我激动万分,马上给哥哥写了回信,简单介绍了我们的近况,欢迎他们来江山。

1988年5月下旬,哥哥和嫂子、我的大妹,小舅和小舅妈等亲人一起来到江山,来之前,他们担心我生活条件不好,还带来一个彩电和一个冰箱送给我。40多年不见,再见面依然那样熟悉和亲热。母亲泪水涟涟,连声说没想到有生之年一家人还能团聚在一起。

1988年5月亲人团聚,在江山市江滨游览桥合影,右起:我、哥哥、嫂子、小舅舅、小舅妈、小妹.jpg

1988年5月亲人团聚,在江山市江滨游览桥合影,右起:我、哥哥、嫂子、小舅舅、小舅妈、小妹

小舅告诉我,之前居住的桃园老家,因建造飞机场被征用,得到一笔补偿款,用这笔钱另建了一幢楼房,给我和小妹每人各留了一层,希望我们叶落归根,回台湾生活。我婉拒了小舅的美意,一则母亲年迈,行走不便,需要我的照顾;二则我和爱人都有工作,经济尚可;三则我的根在江山,这里有我的孩子、老同学、老同事、老朋友,我深深地眷恋这里的一草一木。小舅见我主意已定,就没有勉强。台湾亲人在江山待了一个星期,我陪同他们游览了老城区、西山、老虎山和江郎山、仙霞关等地。他们耳闻目睹了江山经济社会发展情况,都说大陆发展好快,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贫困落后。相聚不易,离别更难,母亲又一次落泪了。我们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亲人之间血浓于水的亲情,相约有机会再聚首。

1992年10月,父亲携大妹来到北京,我和老伴、小妹惠卿赶去见面,一同游览了故宫,然后一同去青岛小妹家,其间同赴泰安登泰山。2011年11月,我和老伴带着大女儿、小女儿随台湾旅游团,到台北探访了大哥,去桃园探望了小舅、小舅妈,其乐融融,看到彼此生活幸福,身体健康,都很开心。

退休岁月

1991年我退休了,有了大把闲暇时光可以自由安排,我和老伴经常一起外出旅行,游览过长城、山海关、漓江等风景名胜区,还去过朝鲜旅游,后来年龄大了,行动不太方便了,才减少了出行次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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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爱人周金发

退休后,我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照顾母亲。母亲年轻时历经生活的不易,含辛茹苦将我们姐妹二人拉扯成人,现在正是我尽孝时,可惜的是,母亲晚年得了癌症,医院诊断后告诉我时日不多,最多六个月光景。我和老伴把母亲接回家细心照顾,无微不至地关爱她。母亲于1992年安详地过世了,享年87岁。

2014年12月,老伴周金发也不幸离我而去。老伴是我的高中同学。当年每逢农忙季节,常有同学自告奋勇来我家帮忙收割播种,他是其中最积极的一员,我们渐渐互生爱慕之情,后来他考上浙江医科大学,毕业后也选择从事医务工作。1980年,他带领业务骨干创立江山市人民医院骨科。他在生活上体贴我,工作上支持我,精神上理解包容我,我们相濡以沫、相知相伴度过了60多个春秋,我们一起为祖国的医疗事业奋斗过,这辈子活得有意义。

时光飞逝,转眼间,我已步入鲐背之年,四个女儿也已退休。大女儿在厦门、二女儿在开化、三女儿在北京,小女儿在江山照顾我的生活。

我喜欢种地,退休后有空就骑三轮车去荒地上种菜,有时找退休的老同事一起外出旅游,偶尔也参加一些社会活动。现在年龄大了,就在自家阳台上种上瓜果蔬菜和花花草草,每天浇浇水,活动活动筋骨。人到老年,拥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,比什么灵丹妙药都重要。空闲时和台湾的亲人聊聊天,日子过得开心又充实;组织上也很关心我,逢年过节上门慰问,让我倍感温暖。

感谢母亲抚养我长大,感谢党、感谢政府的关怀和培养,漫漫白衣路上的我,是何其幸运和幸福啊!回顾过往,我在家人的陪伴下经历了社会发展日新月异的变迁,也目睹见证了我们的医疗和生活水平越来越好,深深感受到了祖国越来越强大。衷心希望台湾早日回到祖国的怀抱,亲人之间的相互探访变得普通而寻常,祝福我们的祖国越来越好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