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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访子里安——一个传统古村落的记忆

发布日期:2024-03-20 浏览次数: 信息来源:江山传媒集团 作者: 戴潇倩

地名和众多血脉相连的念想一样,有着神奇的因子。老叶希望去寻访一些与父母曾经关联的地方,通过脚步感知地名背后的故事。子里安,是老叶的母亲差点嫁过去的村落。母亲说当初子里安人家里条件好,提前送了缝纫机到母亲家里,只是她害怕路途遥远,所以拒绝了这门婚事。老叶时常会想:母亲当年看不上的地方到底是有多偏远啊?子里安还有人居住吗?老叶对这个母亲曾到过的地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他想去走一走,把它记录下来。老叶做好了准备,纵使道路艰难他亦是要去的。

打开轨迹图,老叶惊喜地发现,子里安坐落在江山100赛道要经过的路线:大峦口—叶家洋—白水洋—子里安—三卿口。老叶又翻阅了1985年出版的《江山地名志》,书上记录着:子里安,解放初属于三卿口乡一村,因该地有庙“紫里庵”,故以庵得名,为了方便书写,简化为“子里安”。

从大峦口进入,一路爬山到最高点,再下坡看到“里宙坑”路亭,便到上子里安了,继续前行到下子里安水口便可到达碗厂。沿途古道总体完整,草木茂盛,有些地方需要强穿而过,最密的地方得用刀劈开草丛才能行走。进入子里安,映入眼帘的皆是树木。几座夯土房静静地藏在竹林之中。旧时碗厂在子里安边上(碗厂即江山县瓷器厂,属于二轻局的一个手工业社,属三卿口公社管辖)。当初的子里安人靠山吃山,砍竹伐木,砍下来的柴除了卖到外面,还可以卖给碗厂挣钱。可以想象大山里的子里安人是不愁营生的。

如今的子里安,分为上子里安、下子里安、石门、老屋、桃树坞等5个小自然村,不过已经没有人居住了。零星破败的夯土房在天地间独自伫立了良久。上子里安的“里宙坑”路亭,只剩下了摇摇欲坠的木架。山泉水依旧滴滴答答地流入老屋的水缸里。“紫里庵”究竟在哪里?1681年,福建连城县人黄氏在子里安设厂制碗,他们的后代下山搬迁去了哪里?这里山川旷阔、荒草丛生,没有一点与人相关的烟火味,似乎已经变成最原始的山野。

子里安,这个母亲曾经到过的地方,此刻老叶也站在这里。老叶觉得恍惚间与年轻的母亲打了个照面。40年前岁月的风吹拂过母亲脸庞,母亲挑选了一个相对好的地方结婚生子,给了老叶最好的关爱照拂。40年后,子里安的山风依旧吹拂着。老叶心底平静,这个地方他来过,走过,便完成了心里的念想。

后来,老叶幸运地通过朋友认识了子里安人——黄开良主任,于是子里安的前世今生都明了了。清乾隆十一年(1746年),黄氏发族太公黄正中、黄大远叔侄从福建连城县来此安居下来。数百年间,徐、罗、谢、周等姓陆陆续续地迁入,到2008年下山搬迁到峡口镇水香畈小区时,子里安总人口已经有388人。子里安人给连绵的高山取了不同的名字:有一个人头巨石的叫“人头山”,长辈说这是神仙搬过来的石头,小孩子不可以爬上去玩,否则会肚子痛。不过,总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孩子爬到了“人头山”的顶头,挑战下自己的胆量。有陡峭山壁、羊肠小道的山叫“摔死卖糖人山”,旧时山区交通不变,外界的很多小物件通过挑货担的卖糖人送到大山里,山高路险,有个卖糖人不慎滚落山摔死了,这座山就有了这个名字。有个“金鸡石洞”的是大坞背山,山中有个七八十米的天然石洞,以前老百姓在石洞周围砍柴,若木柴或石头掉下去,完全听不到到底的声音。有尼姑庵旧址的是“安基山”,祖辈一直传说九百多米高的安基山上有个尼姑庵,至今山上依旧可以见到几千平方米的三堂老墙基。山里人给一座座山都取了名字,这大约是他们对大山的独有深情。正是这些崇山峻岭和山场林地资源,给了子里安人相对充裕的生活。

在交通不便的年代,子里安人靠砍竹伐木、种玉米、种油茶赚钱,在碗厂还未通车的时候,他们还靠体力扛柴去峡口卖,后来通车了先是用木车,再是汽车外出卖柴。上世纪70年代,100斤柴火只有8角钱,到80年代才慢慢涨到2元钱。峡口、凤林周边的地方也有很多人来子里安伐木谋生。他们带米带菜来子里安,黄开良的母亲则给他们代烧饭,一个人一顿饭收5分到1角,一天下来也有两三元的收入。在靠山吃山的岁月里,子里安是有经济来源且热闹的。每年的八月十五,四个生产队便自发在划分的路段修路修桥,这是男女老少每年都会帮忙去做的事情。下子里安有一处长达百米的水口瀑布,村里自筹资金建了小型的水电站,这也是小小的山村集体努力的成果。

子里安山高林密,上世纪40年代末的子里安周围土匪猖獗横行。戴笠的独子戴藏宜曾经躲藏在子里安,而峡口区委书记金仲法则因剿匪牺牲在了子里安。1949年5月,戴藏宜潜回江山。6月,戴家自卫队的队长柴春霖、戴仁、徐增亮及在子里安一带号称“罗氏三蛮”的罗时林、罗时水、罗时圣三兄弟等人,跟随着戴藏宜从鸡公石尖下阴弄村到子里安。徐增亮着手安装电台,戴藏宜向台湾发报,声称“东南义勇军浙江纵队”已经成立。他网罗了不少散兵游勇和惯匪,还把寄存在燕棚村廖元根家的枪支弹药转运到子里安。7月1日,戴藏宜迫于形势,只身一人从子里安下山来到县城自首。他一面感谢解放军政策宽大,另一面借在县城之机,找到原国民党县党部书记徐景清等人,四处活动。数日后,他又潜逃回子里安。9月初,戴藏宜离开子里安,躲在了刘家山,被剿匪分队抓捕后,在原三卿口中学后大丘田枪毙。在匪患严重之际,南下干部金仲法听闻土匪最多的地方是峡口区后,主动请缨去往峡口区主持剿匪工作。金仲法暂住在子里安黄裕前(黄开良父亲)家。天还没亮时去上茅厕与小股土匪相遇,被两个土匪推到墙底生生砍了好几刀,他挣扎了三次站起来,最后被土匪的机关枪扫射而牺牲。金仲法的遗体被安葬在了西山革命烈士墓,其事迹也被列入了《浙西剿匪记》。

子里安,有着朴素的安定之意。子里安人世世代代居住在这个山高水好、空气清新的地方。上世纪80年代,随着便捷的交通发展,一部分子里安人选择到山下发展。1986年开始,三分之一的子里安村民搬迁至枫石村金家塘,2008年开始,剩余的大部分子里安村民陆陆续续搬迁到了峡口镇水香畈。下山的人们记得前辈们无怒无恨、朴实肯干的样子,留恋着邻里和睦相处,有事大家一起帮忙的亲切劲儿。在艰苦的环境中,子里安人活得充实知足、津津有味,这种大山里的情怀,至今想起来依旧心底暖暖的。离开老家久了,子里安人的思乡开始具体起来:向阳的老宅、水口的百年石拱桥、上子里安的五六百年的老榉树、下子里安根深叶茂的夫妻红豆杉……这些都凝结成了浓浓的乡愁。黄开良对故乡的留恋如此之深,老叶听着听着,仿佛自己也对这块土地充满深情。

老叶后来还走了张村秀地美到大金华的古道。家里建房时,父亲扛木头走过这条路。正是因为父母曾经走过,老叶也走过,这些地名才变得生动温暖起来。老叶其实不老,年龄不到四十岁,但已弥漫了一身的乡愁。老叶和孩子们讲起子里安的故事,关于老榉树、金鸡石洞、人头山,关于茂密的竹林里藏着的好些夯土房,房子里滴滴答答流着的山泉水。孩子问他:“子里安这个地名还在吗?”老叶点燃一支烟,随着烟圈缓缓吐出一句:“不在了,它消失了……”